葱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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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

 

       1

       当安迷修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，他又躺在了昏暗的船舱里。船舱的门半开着，隐约有笑闹声沿着门缝传进来。他意识到自己的头疼得厉害，胃里也有些翻腾不定。片刻的回忆之后，醉倒前最后的记忆便在他昏昏沉沉的大脑里浮现出来。安迷修深吸一口气，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脸，暗自责备自己不该喝那杯麦酒，结果搞得他像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一样混乱地向雷狮告了白——之后又干脆利落地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太丢脸了，这下子肯定要被雷狮嘲笑到天涯海角……棕发的骑士苦笑着翻身下床，在黑暗中摸索着，摇摇晃晃地走上了甲板。雷狮私藏的酒实在是烈，不常喝酒的骑士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子走出船舱，心里默默估算着自己到底醉了多久。天已经黑了，点点繁星洒落在海上旅人头顶的天空。羚角号已经离开了圣空的黄金港湾，四面看不见陆地，平稳地在漆黑的海面上顺风航行。海风不那么剧烈，羚角号的航速也就不那么快，安迷修不太擅长航海，最多也就能推测出他们正以10节左右的速度往西北方向去。

       登格鲁和森德金都不在那里。

 

       甲板上已经燃起了一些火把，卡米尔把脸埋在一条红色的围巾后头，率先发现了从船舱走上来的宿醉骑士。他和帕洛斯佩利围坐在一起，借着跃动的火光玩着一种海盗的牌类游戏，圣空的金币和珠宝作为筹码被堆放在他们身边。帕洛斯笑眯眯地抽出了一张牌，佩利便懊恼地大叫起来——他似乎输得挺惨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醒了。”雷狮说。他翘着腿斜躺在一张粗绳编织成的吊床上，白色的头巾长长地垂到了身下。海盗头子没有看安迷修，只是抬头望着漫天的星辰，紫色的眼睛亮晶晶地闪耀着。卡米尔看了看自己大哥，轻哼一声丢下了牌，领着帕洛斯和佩利一道下了船舱。他们一行人经过安迷修身边时，帕洛斯还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空荡荡的甲板上只剩下安迷修和雷狮两个人。

 

       2

       “安迷修，咱们认识多久了？”一片寂静之中，雷狮突然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“从我抓住你开始，差不多一个月吧。”安迷修如实回答。接着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道，而我标记你，也差不多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一个月啊。”海盗头子闭了闭眼睛，翻身跳下了吊床。他径直走到安迷修面前，几个空空如也的酒瓶被他嫌恶地踢到了一边。雷狮的脚步很稳，但隐约有淡淡的酒味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。是他的信息素，还是他真的喝了那么多麦酒？安迷修尚未完全恢复清醒的大脑全速运行也无法分辨出来，只是悄悄放任自己沉浸在对方的气息中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你知道一个月的时间，星光能走多远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雷狮砸了砸嘴，凶巴巴地问道。安迷修对他的这句开场白不明所以，诚实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 “那好，咱们不说星光。一个月的时间，你知道我的羚角号能走多远吗？羚角号吃水不深，帆又足够宽大，在风向合适海面平静的情况下，她的最高速度能达到20节——也就是每个小时20海里。一个月的时间，足够我的羚角号从大陆的这头走到大陆的那头，沿途一路停靠，说不定还来得及和当地人办上几个火热的聚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而现在，我却把这么宝贵的一个月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——既不劫掠，也不做贸易，更没有出发去我从未到达的世界尽头冒险。安迷修，我雷狮从不做亏本的买卖，按理来说现在就应该把你绑去登格鲁，把刀架在你和医生的脖子上解除标记——然后我就一刀剁了你，拖在羚角号的后头喂鲨鱼。”

       雷狮伸手揪住安迷修的领子，逼迫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。紫色和碧色的视线在星空下激烈地碰撞在一起，纤长的睫毛在两人温热的鼻息中微微颤动。淡淡的信息素正从两人身上冒出来，在非发情期的日子里只是亲亲密密地缠在一起，不攻击，也不抵触。海盗头子像是被这薄荷味的烈酒烫了一样，触电般地松开了揪住骑士领子的手。他眯起眼睛，叹息般地询问道：

       “那么请你告诉我，安迷修。为什么你浪费了我一个月的时间……”

 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却并不感到后悔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3

       因为你也喜欢我——这样的话，安迷修是不会说的。的确，他知道自己喜欢雷狮，并且终于愿意直视这份心意；但雷狮对他的看法究竟如何，他也确实不太清楚。毕竟，无论最初是出于何种原因，他强行标记了雷狮都是不争的事实，而如今，他更是想要紧握手中的缰绳，自私地不愿放他自由。年轻的骑士很少出于自己的私心做一件事，对雷狮这个人的执念算是他少见的任性。好在，安迷修敏锐地察觉到雷狮并不讨厌他，但更进一步的感情是否存在他也不能明说。事实上，他对雷狮告白，并不是希望能够马上得到什么正面的回答，只是不愿意再自欺欺人，想要诚实地向他剖白自己的心迹——仅此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所以面对雷狮的这个问题，安迷修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公正回答——但好在雷狮也没真的指望他能说点什么，只是自顾自地转过身去，给他留下一个沉默的背影。

       漆黑的海浪拍打着船身，片刻后，雷狮又开口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标记……就先不解除了。安迷修，我需要一些时间好好考虑考虑——你的事情，我自己的事情，未来的事情——在那之前，你就先在羚角号上给我好好待着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海盗头子头也不回地丢下这些话，转身便想从甲板上离开。他的心绪少见地有些混乱，此时都差不多算是在逃避了——但安迷修伸出手去拉住了他，正捏在他未好的伤口上，雷狮都一时挣脱不开。两人憋着一股子气暗自角力，也不说话，只是尴尬地僵持在了这空无一人的甲板上。

 

       安迷修率先开口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雷狮，你听我说。”骑士的声音平静而温和，月光照进他薄荷色的眼底，“也许对你来说，感情真的是最无用而又廉价的东西，是虚有其表的易碎品。但人的一生，总是要尝试各种陌生的东西——试过了，觉得没意思了，那么一锤子砸碎也无妨。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，也许有的人会因为情感而软弱，会被情感束缚在原地，但我觉得你不会。相信我，你这一辈子都是要前进的，而感情可以做你的锚，你的帆，你的剑，和你的刀。”

       海盗头子猛地转过头来，紫色的眼睛在夜空下危险地闪着光。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很懂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懂。”安迷修笑了笑，放开了拉住雷狮的手，“但是为了你，我在学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并且小有所成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4

       雷狮没有说话。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，微微皱起了眉头。安迷修知道他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些话语，因此没有再追问，只是善意地扯开了话题：“既然我们不去登格鲁解除标记了，那么接下来要去哪里，你有什么打算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。”雷狮回过神来，“羚角号的物资还很充足，在远海就这么飘几天也无妨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既然如此……我有个不情之请。”年轻的骑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，“能不能陪我回一趟我的故乡？”

       雷狮眨眨眼睛，没记错的话，安迷修的故乡，也就是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森德金的王都。你和我，两个人，一起去。”安迷修补充道，“如果你还记得的话，离开王都之前我把自己多年的佩剑埋在那儿了。现在既然我已经想明白了，那么还是把她取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行吗？”

 

       海盗头子嗤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“安迷修，要不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，差点都要以为你是我那几个白痴哥哥派来抓我回去领赏的了。”他咧了咧嘴，从安迷修的角度正好能撇见他尖利的犬齿，“不过，哪怕真是这样也没什么好怕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王都吗？有意思，三年没回去了，正好我也想看看它变成了什么样——安迷修，你到时候可别感动得哭鼻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雷狮兴奋地微微颤抖起来，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——回去，回到森德金的王都，两人共同的故乡。辞职不干的王子殿下对那顶纯金的王冠没有什么兴趣，却绝对乐于给自己的白痴哥哥找点麻烦。

 

       那一定会很有意思。

 

       于是，在雷狮的使唤下，卡米尔他们又被安迷修苦笑着打发上来。羚角号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，船员们各司其职，航向得到确定，半开的帆也被张到最大。雷狮兴致勃勃地站在甲板的主位上，手上一个使劲，船舵便向右打满。这艘庞大的三桅帆船便像一只蛰伏的猛兽，在璀璨的星光与月色之下向着既定的航向驶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风向正好，月光也明亮，正是个出航的好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那么——目标，王都，全速前进！

 

-tbc-

哪有那么容易答应告白呢x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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